那日之后,林瑾能感覺到身邊的視線驟然密不透風(fēng)了起來,而他只當(dāng)毫無察覺,每日規(guī)規(guī)矩矩地吃飯睡覺看書,乖得挑不出毛病。
一段時間之后,許存絮對他的看管終于慢慢放松。
要說姜還是老的辣,同樣是限制他的行動,小世子著人眼巴巴看著他,他一說要出那院子,韓爵就恨不得哭給他看。
許存絮就不一樣了,他給他白日里去府內(nèi)任何地方的自由,仿佛依舊對他毫無防備、與他親密無間,將他視作府內(nèi)的另一個主人,甚至將府內(nèi)賬冊放在他隨手就能拿到的地方,主動說起今日上朝發(fā)生的事。
但偏偏一到夜晚,院子里早便落了鎖,書房里看不見半封書信。那賬冊上除去無聊繁瑣的日常開支,找不見一絲官員之間的人情往來、看不到一處田宅商鋪的進項。他能聽到的官員吵嘴的日常也永遠(yuǎn)繞不過祭祀的規(guī)格、宮苑的擴建。誠懇的態(tài)度像是柔和稠密的晨霧,將所有尖銳的矛盾遮掩下去。
“許府雇不起賬房先生?”林瑾倚在床頭,拍掉許存絮遞過來的賬本。
又是白日宣淫,許存絮每每夜里都不見人影,過了午才匆匆來看他,抱著他耳鬢廝磨。
此刻云雨初歇,許存絮已收拾好自己開始忙碌府中閑事,林瑾卻還賴在床上歇息。
“請外人做的賬,哪里有自家人做的放心?!痹S存絮從床上拾起賬冊合上,索性也不再看了,坐在床邊,用手指卷起林瑾的頭發(fā)把玩。
“瞎說什么,”林瑾不接他茬,又道,“你之前身邊的那個小廝怎么不見了?!?br/>
許存絮溫聲道:“他手腳不干凈,被我打發(fā)了,阿瑾怎么問起這個。”
“你新?lián)Q的這個也不怎么樣,上回來我這里送衣裳,眼睛長腦門上去了?!绷骤峙拈_他摸自己頭發(fā)的手,怨氣頗大。
“那真該死,我這就將他也打發(fā)了,”許存絮立刻說道,又頓了頓,似乎想起什么,“阿瑾,你從前都不在意這些的。”
以前的林瑾待人寬和,有些不大規(guī)矩的下人,得了三分顏色便開染坊,做事輕慢敷衍,但林瑾從沒注意到這些,他專注在自己的事情上,那些不出大紕漏的敷衍和慢待,根本不能在他心里占據(jù)半分位置。
反而是那時候的許存絮,對這些事情尤為敏感。哪個侍女聽他結(jié)結(jié)巴巴說話的時候露出了異樣的眼神,哪個小廝給他送茶的時候不耐煩,他都會記在心里,憤憤許久,又覺得自己確實不招人喜歡,渾身上下都是不足,擰巴得好似一條麻花。
說白了,是自卑而已。愈是自卑愈是敏感,愈是在意旁人的態(tài)度。
那林瑾呢?林瑾如今也在自卑么?這些年的經(jīng)歷為他帶來了多少殘缺?他會撫摸著傷疤期冀另一個人的懷抱么?他會如同當(dāng)年的自己一般,獨自把自卑咀嚼到流出苦水化作殘渣,卻還是咽不進吞不下,堵在喉嚨里恨不得要窒息么?
多叫人心疼,他從前是那樣一個完美到無處自卑的人啊,像是天上抓不住的云,而今卻也有了這樣的情緒么。
許存絮攥緊了手,又覺得這樣的林瑾,這樣殘缺的、破碎的林瑾,才可能安心流落在他的小院里取暖自憐,這可……這可真叫他五味雜陳。
“我現(xiàn)在在意了,怎么不行么?”林瑾似乎惱羞成怒了,語氣很沖,似乎印證了他的猜想,“還有,你府上是沒用侍女嗎,我院子里全是那些又臟又臭的男人,我……”
許存絮不忍聽下去了,連聲答應(yīng)他:“好好好,都是我的不是,我明日便去采買幾個小丫鬟回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