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

    金紅的落日裹挾在厚重云翳里向西轟然倒去，如巨人之殞。血紅細(xì)碎的破爛光芒從陰云里絲絲綿綿地滲出來，如一曲悠長婉轉(zhuǎn)的哀歌。

    那哀歌從云里洇染出來，又朱砂一般滴落，沉在如水世間，蕩出一團(tuán)腥濃的紅來，沉沉浮浮，漾在人眼前。

    季瑾存醒來的時(shí)候，看見的就是這猩紅暮氣，流在地上，撲在身上，鉆進(jìn)他眼里，這么鮮活又真實(shí)，像大片被屠戮殆盡的人身上流出的新血，帶著溫?zé)嵊中入哪佄丁?br/>
    他說不出話，也移不開眼，只與這血色一同沉淪，浸在其中，徹底染上罪惡血腥，進(jìn)了骨，入了味，割不掉，洗不盡。

    噔的一聲輕磕之音，將他從長久以來纏繞他的夢魘里掙脫出來，他混沌的腦海逐漸清明，恍惚間意識到自己處于馬車?yán)铮囃Ａ?，可又依稀覺得仍窒在回憶里的那抹血色中，喘不過氣。

    他就這般似夢似醒，似游離似平穩(wěn)地循著那輕聲看去，像是要給自己一個(gè)確定的答復(fù)。

    視線里，月雁風(fēng)放下了茶盞，她支頤側(cè)坐，靠著馬車窗，像是隨意喝了口茶，又隨意擱下了，她望著窗外人來人往、樹影浮動(dòng)。

    這些彌漫血色般的光芒對她毫無影響，反灑在她的袖子上像增了一道綺麗的邊。這些殷紅就只是紅，光芒就只是光，是清新的、柔亮的、美好的。

    許是季瑾存發(fā)出了些動(dòng)靜，又許是夕暉正好，她興之所至，突然回頭望了季瑾存一眼，他們視線在空中交匯。

    月雁風(fēng)笑了一下，很淺，卻又莫名讓人很心安。她說：“你醒了?！?br/>
    只是一句普通的陳述，卻像是一只手真正將他從無盡深淵、無邊厭棄里拽了起來。

    他這下是真醒了。

    當(dāng)他意識到這點(diǎn)的時(shí)候，人世間的氣息和聲音都嘈雜地向他涌來，土壤味、草木味、食肆味，叫賣聲、談笑聲、曲樂聲。

    這些喁喁之音在他耳邊逐漸變得清晰，鮮活，熱烈又燦爛，卻又連同氣息一起慢慢沉下去，伏在微風(fēng)拂過下，掩那一聲輕淺的“你醒了”里。

    季瑾存看著她，答：“嗯?！蔽倚蚜?。

    月雁風(fēng)今日穿著的煙羅裙，紫色是漸進(jìn)的，從領(lǐng)口衣襟的淡色渲染到裙擺的深黑，她輕揮衣袖，層層疊疊，像棲在昏光里的一只蝴蝶。

    “那便吃些東西吧，這些都是給你留的?！?br/>
    桌上擺著各式糕點(diǎn)、小吃，還有一杯溫?zé)岬慕琛?br/>
    季瑾存起身，這才發(fā)現(xiàn)身上蓋著松軟的毛毯，溫暖地覆在他身上。

    他怔了一下，看了一眼對面的人，姜星河和姜螢雨不知道跑到了那里去了，只剩月雁風(fēng)安靜地坐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