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瞧著門口那道影子,徹骨寒冷。估摸著自己今日怕是活不成了,若是能活下去,她一定要想方設(shè)法揭穿她的真面目。若是活不成,她哆嗦著拿起床頭放著的一把短刀,將刀柄用力握在手心里。
近了。那黑影慢慢從門口進來,從深昏暗淡走向幽幽光亮里。一豆?fàn)T火緩緩照亮了她小小的身影、稚嫩可愛的臉龐,為她周身籠了一層暖黃的微光,讓她顯得明亮、溫暖又真實。
燭光可真是騙子。
她閉了閉眼,再睜眼時卻還是看見了邪祟的樣貌。她依舊頂著自己女兒五年前的那張臉,那張?zhí)煺娴?、可愛的、每個夜里讓她魂牽夢繞,每次想起都痛徹臟腑的那張臉。
她眼前倏地氤氳了一層淚,身體不知為何開始發(fā)顫。她死命咬緊嘴唇,總算還有些理智,心一狠,將短刀伸在了自己身前,對準了邪祟。
那邪物對她笑了笑,好像什么事情都沒發(fā)生一樣,好像她真的只是一個普通的小女孩,清澈純凈的眼里倒映出她蜷縮的身影,滿滿的都是眷戀。
她如看不見李心宜發(fā)顫的身子,看不見懸在空中的刀一般,眼中滿是小姑娘對母親的孺慕之情,一步步徑直地朝她走過來。胸口對準了尖刀,只差一寸就要刺進去,尖刃會穿進她的胸腔,血液會流出來,但她依舊沒停,又要向前走來。
李心宜的手陡然有些顫抖,險些握不住這柄刀。她懸著的手臂頹然地滑落,將刀鋒往下斂了斂,又收回手,將這刀的位置與小姑娘重新拉開一段距離。她仍舉著刀,虛虛地掩在自己身前,但此刻無論是誰來看,都能瞧見她深深的無力和徒然。
她還是做不到,做不到傷害一分一毫和她女兒樣貌如此相似的人,哪怕這是障眼法,哪怕這是邪祟。她可悲又可憐地想:哪怕這是邪祟。
她已經(jīng)做好赴死的準備,寂靜等待著。
但那邪祟太狡猾了,實在太狡猾了。她張開了雙臂,單純又愛慕地看著自己,口中無聲,但嘴型赫然是清晰的“阿娘?!?br/>
李心宜恍惚了一下,朦朧淚眼中透過面前人影,看到了許多年前,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站在她身邊,搖著她袖子,用既淘氣又撒嬌的語氣說:“阿娘,阿娘你抱抱我。”
面前身影甜蜜笑著,容顏與回憶重合,她伸出雙臂口語道:“阿娘,你抱抱我?!?br/>
李心宜蜷坐著、顫抖著,終是扔了那柄尖刀,將她擁在懷中,失聲痛哭。她是將五年前的女兒攬在懷里,是將一抔黃土攬在懷里,是將一個妖邪攬在懷里,是將一斟毒酒攬在懷里。她全都知道,但她毫無辦法,她渴了太久,太久,就算明知面前是一杯封喉毒藥,也會毫不猶豫一飲而盡,她實在顧不了以后了。
她終是將這件事情瞞了下來。惴惴難安著享受虛無縹緲的幸福,祈求著再無其他事發(fā)生。
但還是發(fā)生了。
那是一個本還算明朗的日子,她立于桃花樹下,瞧見遠處侍女清秋彎下腰和采南說話,張采南仰著小臉,笑容靨靨。陽光揮灑,柔和地落在她們身上,玉雪可愛的小姑娘踮起腳尖,伸手折了低椏上的一朵純白玉蘭遞給溫柔侍女。
一切都是溫馨且美好的,李心宜站于桃花樹下,眼前卻莫名閃過前幾日那具看不清臉的尸體,血淌了一地。
悚然驚懼。
一陣冷意毒蛇般從腳底掠過心口直躥到腦門。她心頭因恐懼和寒冷抽痛不止,像一柄尖刃穿刺進去,擰了幾刀,再從血肉里翻出來,生剮得人疼。她痛得屈下身,握著帕子的右手死命拽住胸前衣襟,冷汗從脖子里往下流,缺氧般大口大口地呼吸。
身旁婢女們驚作一團,慌慌張張扶起她,尋大夫。她用力箍住婢女的手腕,勉力撐著沒倒下,支著全部的精神喊道:“清秋!清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