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后來幾日,帝京天氣都不甚好,夜間常有驚雷,更是下起大雨來,有些暴雨如注的意味。我倚靠廊柱,在長廊下抬眼看雨時,府中人和我說,宮門外,鮮血和雨水混雜,都快注成了一條血色溪流。我垂睫,自從蕭明伊被擒那日以后,攜州也很快發(fā)生暴動,甚至蕭明伊的人,直接帶兵朝帝京一路殺上來,途經(jīng)涇州,還有人與他們匯合而上,直接舉起朱華會的旗幟。皇帝舅舅派安羨川、楊積青,還有李同衿前去鎮(zhèn)壓。安羨川手下有霜臺十三騎,當(dāng)初是打得霍真從遙山節(jié)節(jié)敗退的存在,鎮(zhèn)壓一州叛亂,自然毫無問題。楊積青以前跟著唐若靖,是有北地交戰(zhàn)經(jīng)驗的年輕將領(lǐng),對付這些,也不在話下,而李同衿則更年輕,應(yīng)該是帶去見見。
攜州將領(lǐng),估計會遭血洗,不過,那里幾乎也沒有什么能干又干凈的人,遲早會被換掉,皇帝舅舅此次動手,不僅是要除掉朱華會的人,更是要向攜州后來人示威、警告,殺雞儆猴。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但我也聽說,皇帝舅舅因為蕭明伊一事,心情很是不好,自那以后,不僅元心殿幾乎無人能進去,連沈鸞都只有在外面守著,皇帝舅舅還因這幾日暴雨不停,氣溫驟降,不慎感染了風(fēng)寒。這真是,相當(dāng)少見。我認識的皇帝舅舅,從來都是笑意盈盈,甚至鮮少生氣,但手段卻從來是狠絕冷酷無比,將暴戾帝術(shù)玩弄于股掌之間,當(dāng)真是翻手為云,覆手為雨,至少,我還沒見皇帝舅舅失算過一次。我想著,皇帝舅舅殺的人,是不是和北地將領(lǐng)一樣多?皇帝舅舅從不親征,可我總覺得,他似乎都沒把忽蘭放在過眼里,更別提霍真、琵襲。我想,哪怕是赤禮權(quán)過踏入元心殿,一槍直指皇帝舅舅額前,皇帝舅舅也照樣在龍椅上以手撐頭,抬眼波瀾不驚。當(dāng)年忽蘭一路南下,將要大軍壓境時,皇帝舅舅還能和禧靈斗得死去活來,只注重清掃禧靈勢力,絲毫不管大局,似乎整個良朝如何,皇帝舅舅其實無所謂……盡管最后良朝也贏下了,可在皇帝舅舅心里,到底還有什么東西是重要的?
不過,皇帝舅舅確實很喜歡李嗣成就是了。說來,這幾日李嗣成進了宮,說是要看望皇帝舅舅,我都沒見到他。我還聽說太子李嗣齊最近在東宮忙著幫皇帝舅舅整理蕭明伊在官場上的相關(guān)事,有些不可開交。
我望著濃云陰翳,在如瀑雨聲中,我也想到,我已經(jīng)有十日都沒見過雪紜了。夜里雷聲響動,連我也有些無法入眠,不知道雪紜是否能睡好呢?我想,帝京的朱華會,應(yīng)該已經(jīng)清理得差不多了。我看著自己手心里的骰子,正是那日從無名湖旁古木所削得,我回府以后,又給它細細雕刻了一番,還刷上了防水防塵的上好朱漆。我對楊眠沾沾自喜地說,自己真是顯然有當(dāng)木匠的天賦,楊眠很無語地看著我,說我要是連個方形的東西都削不出來,師父都能活過來把我打死。他還說我第一次做飯的時候,也說自己有當(dāng)廚子的天賦,結(jié)果做出來的東西只有我一個人能吃得下去,廚房更是差點黑了。不過,最后,他終于舍得夸我一句,說雖然如此,只說這個骰子,看著還是不錯。
“不過,”我記得楊眠對我說,“長這個模樣的骰子,不說一千也有八百,你這有什么特色?又怎么證明這是你做的?”
我陷入了沉思,然后我把師父留給我的赤色珊瑚手釧找了出來。這個手釧很長,可以在手腕上纏繞幾圈,在我的印象里,師父的手一過來,除了刀柄,便是這手釧。不過,我的長刀不管怎么劈,連刀風(fēng)都碰不到其上珊瑚一分。倒是師父有一日喝醉了,他將這手釧直接扯斷了,珊瑚珠四散,落了一地。結(jié)果師父酒一醒,就要我?guī)退黄鹫抑樽樱铧c沒把整個屋子都掀了過來。然后,師父又重新把這手釧串好,纏戴在了手腕上。師父快走的時候,把這珊瑚手釧交到了我手上,說隨便我怎么弄,送人也可以。
我當(dāng)然不會隨便怎么弄,既然是師父給我的東西,那便是我十分重要的東西,我一直都悉心保管著,自己更是戴也沒戴過一次。我想,這珊瑚手釧,一定是師父的心上人送給他的,若我要送人,那也只有我的心上人可以收下。
我將那珊瑚手釧中的細線小心翼翼地剪斷,又對那個朱色骰子動工了一番,等弄好后,我把它們一同串了起來。我將新串好的手釧拿在手中,端詳了半天,又給楊眠、徐斐和童大哥都看了看,他們都覺得模樣不錯。楊眠蹙眉看我,“莫非,你要把這個送給野畫舫那個人?”我點點頭,楊眠相當(dāng)不悅地哼一聲,“早知你要這么做,我方才真是不該對你說什么建議。這個你都能送了,我看,你不如挑個日子,直接把我們?nèi)及才湃ニ磉吽懔??!?br/>
“怎么可能。”我說,“這個是師父的私物,師父說了我有權(quán)處理。你們可又不一樣了,于我而言,亦師亦友。尤其是你,”我指著楊眠嚷嚷,“你那么兇,平日里我都害怕,哪里還敢指揮你什么?”
楊眠冷哼一聲,“恃才傲物,你不懂么?”又看著我,說,“我是怕你,萬一一心錯付不說,還自己主動賠了條珠子進去。”
“才不會?!蔽液吆叩?,“就算他不和我好了,我也要把這手釧拿回來,這可是師父給我的東西?!?br/>
“行罷?!睏蠲哒f。
今夜無雷,雨依舊如注。我撐起一把青傘,出了王府,往西南行,往野畫舫去。
長夜里,街燈也在雨幕中昏暗,甚至若隱若現(xiàn),才出王府不久時,我甚至察覺,自己所踩水洼,都縈繞淡淡血腥之味。不策馬,我當(dāng)真是走了許久許久,才到野畫舫。雨順傘棱直下,如潑,我的足靴與衣擺,都沾淋上雨水。
我到雪紜那兒的時候,雪紜竟然不在。我登時就有些火氣上來了,這么晚,又下雨,他還跑哪里去了?我立刻去問青幾韻。青幾韻見到我,微愣,說雪紜和楚扉,今晚一同往南憶樓去了,說要買些糕點。我不悅地離開了野畫舫,馬上撐傘就往南憶樓方向疾走。
路過昌明坊時,我似乎聽見里面有打斗之聲,我也不知為何,就忽然把這和雪紜聯(lián)想起來,于是回頭,轉(zhuǎn)身就進了昌明坊。
我還沒向那打斗聲走得多近,甚至還沒看到,就見幾個官府之人從一個染坊巷子中狼狽踉蹌地拐沖而出,一過來看清了我,馬上喊道,“二公子!這里面有歹人,您可別進去!”
“知道了?!蔽艺f,“不過,你們這是被歹人打出來了么?”
“我們這就去叫人!”他們說。
“不必?!蔽艺f,“你們直接回去就是。這里,我來收拾?!?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