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
常年泡在酒里的嗓子帶著粗糲的沙啞,軟榻上一桿煙槍吞云吐霧的長樂王未及天命之年,卻已白發(fā)斑斑,臉色是不正常的赤紅,雙目渾濁泛黃。
今日天寒,他卻大敞著窗,風(fēng)在廊下打了個旋刮進來,把韓爵凍得汗毛倒豎。
“父親。”韓爵頗為敷衍地行了一禮,攏了袖子自顧自挑了把離軟榻最遠的椅子坐下,渾身上下沒骨頭一樣,坐也沒個坐相。新?lián)Q的衣裳用了靛紫的錦緞,上頭拿金線大片大片繡了艷麗得有些俗氣的富貴牡丹,和田碧玉珠串綠得發(fā)黑,長長的一串在腕上盤了三五圈猶剩一截,被他盤在手里把玩。
十足的紈绔做派,可今日的桃花眼里沒了輕佻浪蕩的笑意,沉沉冷冷,減了三分風(fēng)流姿態(tài)。
“哼?!遍L樂王掃他一眼,皺著眉頭移開了眼,“俗不可耐?!?br/>
“倒是兒子的不是了,應(yīng)當(dāng)回去將繡花紋樣研究個三年五載,可不能辱沒了長樂王府精于享樂、附庸風(fēng)雅的門楣。”韓爵今日份外不想見到自己這位便宜爹,開口便帶了三分火氣。
“也無不可啊?!遍L樂王卻不惱,提起面前飾著纏枝蓮花的白瓷酒斛,給自己斟了一杯南國春,“不然,也不過就是和人出去聽?wèi)蚩串?,跑馬射獵,吃酒劃拳,實在閑了,就找一些故弄玄虛的道士,練一點屁用沒有的仙丹,然后同那些傻子一起,說一些求仙問道的夢話。”
韓爵的臉色愈發(fā)地陰沉下去,長樂王捏起白玉杯品一口南國春,瞇起眼睛咂咂嘴,嘆道:“還得是南國春啊,呵呵,我這輩子,能醉死在這南國春里,就算圓滿啦……”
韓爵霍然起身,忍無可忍地抬腳往外走。
“站?。 遍L樂王猛地放下酒杯,“你以為,是誰不讓你讀圣人之言,修安民之法,習(xí)治國之道?你以為,是誰想看你一無是處,一事無成,荒唐度日?”
長樂王枯槁的手直直地指向西邊——長樂王府毗鄰東城門,往西再三條深巷,便是皇宮。
“是那位啊,你是要你幼稚可笑的意氣,還是要你這條小命?。俊?br/>
“夠了!”韓爵壓著嗓子低吼一聲,一雙漂亮的眼睛里滿是血絲,“這些年,京中再找不出比我韓小世子更出名的廢物點心,如此安分,你還有什么不滿意?”
“你若當(dāng)真安分,京郊那座墳山上,埋的又是什么?”長樂王質(zhì)問道,“你不會不知道,那是皇室之恥,皇帝為何寧可把宮中早已經(jīng)死了的女官記作你的生母,也不肯把她寫進玉碟里,你這是在打皇帝的臉!”
“哈?!表n爵覺得諷刺,“你當(dāng)初,強把她帶回府中,讓她成全你的荒唐名聲,替你擋姻緣避禍事的時候,你不以為恥?!?br/>
“皇帝睜只眼閉只眼,由著你作沒了同宣平侯府的親事,換得心安時,他也不以為恥?!?br/>
“到頭來,我阿娘被你們利用完,困死在這院中了,她罪名一攬,你們卻倒都清凈?!?br/>
“你們憑什么?!”
“就憑她是個青樓的婊子,萬人穿的破鞋!”長樂王心愛的玉盞擦著韓爵的臉砸在墻上,迸濺的碎片割破了韓爵的側(cè)頰,“你是長樂王府正兒八經(jīng)的世子,是當(dāng)今圣上的親侄,你的母親,就不能是一個不干不凈的妓子!”
“妓子?妓子又如何?”韓爵一把抹去顴骨上的血,“我瞧著母親她,比你們這些喪天良的黑心肝干凈得多?!?br/>